Monday, October 01, 2018

《九龍樂善道》

那是一個星期天,爸爸帶著我,我帶著平日做功課的毛筆墨盒,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,進入一間不知名的學校,參加了一個什麼學藝書法比賽。中學時代的我是學校的優異生,這些公開比賽我不時有涉足,當然也拿過一些獎項,獎品包括獎狀獎盃書劵……。那一回,我拿了優異獎,有書劵,好像還有毛筆;那比賽的地方在哪?我沒有記住。
多年之後,我大學畢業入職教師。到了九龍樂善堂王仲銘中學任教中文。學校座落新蒲崗,毗鄰啟德明渠,啟德機場近在咫尺。學校的地址是樂善道一六一號,樂善道卻只有一個門牌。整條樂善道有多長?由何始?至哪終?全像謎一樣。教師生活對甫畢業的年青人來說亦然。踏著謎一樣的腳步,我展開了我的教學生涯。
新蒲崗很好。樂善道雖只掛上一個號,四周卻不乏便宜美食。由於鄰近機場,午飯時份藍白工衣大軍從機場維修大樓浩浩蕩蕩壓境而至,可算蔚為奇觀。是以學校的午膳時間會適當協調,避開人潮。不過話說回來,大部分時候,我們只是光顧學校對街的一間酒樓。那裡的部長每天都會給我們預留同一張桌子,是以我們一向也不用為午餐淘神。午飯是聯誼,也是慰藉;是發洩,也是輔導。一眾教壇新手諸般不滿,百般冤屈,一盞茶,一瓢飲,世間多少事,都附笑談中。現在名曰「療癒」,大抵異曲同工。
當然樂善道上留下的才不只於此。大孩子入職教小孩子,可學的倒數也數不清。每一課堂,每次開會,每個活動,甚或每一天與學生的互動,都是一個學習。時任李鑽儀校長剛正嚴格,教員室成為木人巷,我們在打拼,也在建立了正確的教育工作觀;中文科科主任盧活為老師文質彬彬,學養甚高,我們在教學,也在學習何謂中文教學。江水悠悠,時間長河中有幸遇上這些學林前輩,實是人生美事。
樂善堂是慈善機構,老師也需要一定程度參與堂務,籌辦全港青年學藝書法比賽,是我校一年一度的大事。教職員亦可以參賽,一展身手。我興勃勃的拿起多年沒沾指的毛筆墨水,久違的記憶驀地飄然而至。這一回,我也拿了優異獎,不過是公開組的。身分的轉移印證了我的成長,樂善道上的蛻變如蛹蟲化蝶,我倒不敢自詡蝶影翩躚,只是我確是立定了教學的志向,至今不移。
後來,慣常光顧的酒樓結業了,對街的建築清拆了。拆卸時郭富城還在那裡拍外景,同學放學後都蜂擁「看明星」去。東頭邨也重建,廿三座成了絕響,在樂善道上餘音裊裊。啟德光榮引退,女生下午不再藉口「接劉德華機」翹課半天。
而我,也適時離開,轉往他校繼續執教。不為什麼,只為了韶華去,正如人生筵席,總會有聚有散。李校長和盧主任早已退休了,學校人事也翻新再翻新。近日因學界有大型發佈會,借用了「王中」禮堂,我重回樂善道。對面的唐樓因機場遷走,高空限制沒有了,拔地成了一座又一座的豪宅高樓,以呎價萬餘俯瞰世人,令人瞠目。啟德明渠改善工程幾近完成,聞說以首爾的城河為藍本,打造成為環保河,以後師生大概不用忍受盛夏時候常常飄來的陣陣惡臭,當然也未必有暴雨傾盆而下,江河澎湃的洶湧景觀了。
惟有樂善道上清癯如舊。仍是只有一個門牌,恁天移地動,樓價飛天,這裡仍是樂善堂學校的繼承。本來便是一所義學,甚至曾是全港第一所女子義學堂,為貧民大眾供書教學。這些本來便該是教育的英魂,在變幻的風雲裡兀然自立,為群小直到沒有終結的時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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