媽媽找來爸爸的一幅書法,是他過身之前寫下的。準確日期已無從稽考,大致是他未中風前的一段日子吧。
爸爸活脫脫是一個知識份子的模樣,雖然他只初中畢業。在他那個年代,總是身不由己的。十六歲隻身走到香港,怎也不會有機會入學吧。然而,他的一手好字,已透露了他不甘如此的底蘊。總要不惡此道,才可從毛筆的筆尖,滲出屬於文化人獨有的一份修為,這也是電腦世界中,怎也找不到的一份修為。
爸爸閒時,愛看小說。我小時候,已拿他的《星星月亮太陽》、《唐詩三百首》,埋頭埋腦的看。我從沒有問過他是不是喜歡徐速,不過,我想我家的書架,除了《星星月亮太陽》,還有《星星之火》,大抵他也頗欣賞這位作者吧。
我們的家境,並不富裕。爸爸怎也沒有餘錢,多買書籍。即使有,也供了給我們兄妹仨日常使用,因此,他縱然愛書,家中的藏書量,也不豐饒。不過,他倒可將金庸的各本小說的情節,倒背如流。他由金庸在《明報》連載小說始,已是金庸的忠實讀者。到我初中加入看金庸的行列時,他又來和我分一杯羹。父女二人,談談看看,勞工階層,也仿如詩禮全家。
我們長大後,經濟改善了。但爸爸看的書,反而少了。他說,身體不濟,「沒有神」,看不了那麼多密麻麻的字。但每日一份《明報》,自是少不了。還記得我很小很小時,周恩來逝世。那些鋪天蓋地的報導,叫人瞠目。爸爸只是簡單說了一句:「《明報》的消息快速且中肯。」就令我二十多三十年以來,幾乎只看此報。家長們大可深思,我們怪責世風日下的時候,也要切記身體力行,家中沒有「生果」.「方向」,是家庭教育的一種呢。
而今,他留下的一幅書法,我們已裝裱妥當了。懸在家中,襯上他過身之前早已置下的梨木家具,出奇的合襯。爸爸在世,大致也沒有想過效果會如斯。陸陸續續購來的一桌一椅,拼合起來,竟儼如書香世代的風韻。深褐色的木料,反映出的,是對知識的渴求。這渴求,無囿於環境,無困於生計。沒有機會完成,即投射在家中,讓下一代,代代相傳。
這便是中國人的「家教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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