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孩子過新年,會是怎個模樣?
小孩子未到正月,便忙得不可開交。爸爸愛下廚,年糕蘿蔔糕,都是自家製造。媽媽會先預備材料,我們首要任務,就是幫忙上市場買麵粉蘿蔔。回到家中,媽媽會先造蘿蔔糕,我們當小孩的,當然是負責「刨蘿蔔」吧。白白淨淨的蘿蔔絲簌簌而下,握中蘿蔔則變戲法般愈變愈小,留在手指間的蘿蔔香,則彷彿再沒有消散的機會了。然後,看著爸媽下佐料,丟進鍋子中蒸一個半個小時,一盤香氣四溢的蘿蔔糕,很快便呈現眼前。至於造年糕,就較複雜了。加水加糖之後,爸媽需要將結成粒狀的麵粉「搓碎」,小孩子在這個時候也大派用場了。家中準備的年糕蘿蔔糕,為數不少,既送禮又自奉,花的時間自然甚多。公屋沒有獨立廚房,騎樓右邊是廚房,左邊就是洗手間,一旦「蒸糕」,不要說騎樓,就連二百呎的單位也水氣迷漫。如遇上梅雨天,鹹甜兩種糕品的味道更似膠在室內,良久不能散去。
後來,爸爸更自製油角,以饗家中大小。媽媽許多年後解釋為何自製油角,就將事情與經濟掛鈎。那個年代,如要嗜吃,唯一方法便是自家製造,否則成本太大,實在令一般人家難以招架。加上家有三條「化骨龍」,每種物資的消耗,都需要以三倍計算,真不可不錙銖計算。
爸爸「搓粉」,我們就在幫忙造蛋漿、砌花生。我們用筷子搗攪蛋漿,拿著小茶匙,將花生碎成小粒備用,一會之後,便可以跟著爸爸裝模作樣的包油角。角邊生花是最重要也是最難為的工序,小孩子當然勝任不了,否則一下油鍋子,所有角邊如開花般綻開,一鍋子沙糖花生就叫人哭笑不得了。於是,我們就在旁用水杯權充餅模子,印下一個又一個的粉皮圈子。原來沒有先進且亮麗的工具,都可以製成黃澄澄的金黃元寶呢。
留了一鍋食油,爸爸便會炸些蝦片給我們當零吃。那是脫了水的蝦片,放在油鍋子,不消一會,即膨脹成為一塊活靈活現的蝦片。小孩子眼中,小小的片兒簡直如著了魔法般,唸了咒語,即幻化成精。話說頭來,炸油角時,材料偶爾也會在油鍋子中濺起波瀾,因此小孩子多應付不了。炸蝦片則輕而易舉,一雙筷子,一隻碟子,轉眼疊得像座小山丘的蝦片即放在眼前,不少時候,我還是蝦片的製作人呢!
親戚來拜年,更是全個新年的高潮。為了準備一場世紀盛宴,姑母及早已送來活雞一隻,一直養在洗手間門前的洗手盆下,每次刷牙梳洗,都驚心動魄。殺雞當日,更是刀光血影,兼而有之。為了一頓美味,可以選擇的委實不多。
二百呎單位之中,招呼了大姑母一家六口,二姑母一家六口,加上我家五人和仍雲英未嫁的姑姐,一屋子黑壓壓的盡是人頭。吃飯時,便是大考驗。先問鄰舍張羅摺櫈,再拿出大圓桌面放在平日常用的摺檯上。大人及已成年的表哥表姐全大桌子,十個八個小朋友則圍著小摺檯,另開一圍。爸爸媽媽在廚房團團轉,玩紙牌的,看電視的,聊天聊地的,都熱鬧開心。吃了什麼,早已忘得一乾二淨,倒是那人擠人的春節印象,在腦海中竟是歷久常新。
後來,大姑母一家移民了,二姑母搬到元朗,變了我們年年初二,登山涉水的到元朗拜年。姑姐嫁了一主好人家,不再在我們家三十呆到初二。即使斗室再有冬菇飄香,也彷彿令人若有所失。
人口與經濟條件變化,大家也不會二十多人窩在二百呎裡,烹烹煮煮的一起慶祝新年。我們會上酒樓,化整為零的聚聚。化整為零的,豈只慶祝形式?湮沒於時代洪流中的團圓,也同樣叫人懷緬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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